前行

我是在北京念大学的湖北人。我没有在北京找到实习的工作，或者说，没有在北京找实习的工作。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只能回家，回到我一千多公里以外的家。

北京和我家被一条名叫京广铁路的主干铁路连接着。我大抵能乘坐在这条铁路上运行的某一辆列车，到达一个叫做花园站的三等小站，然后回到我的家。不过，在前几年，我并没有这么做。我选择了绕路搭乘京广高铁到达隔壁县的孝感北站，然后乘汽车到家。很有趣的是，这个“孝感北站”理论上确实在孝感北部，但她位于距离孝感市城区有一百公里有余的大悟县，也许是为了弥补大悟县当年没有为京广线眷顾而没有火车站的遗憾吧。这么做，我只需六到七个小时就能从北京西站到达我家中的床铺。

不过，这个夏天，我想进行一些改变。六月的某天，我不知为何，开始翻看京广线上能到达我家附近车站的列车时刻表。我发现，前几年受影响不停花园站的K157次列车，已经恢复在花园站办理乘降业务了。也许是之前看了25型客车的发展历史，抑或是遗憾于多年前橙红色的列车被刷成了统一的“高阻绿”，也可能是“爱上火车”游戏推出了“仲国线”，我决心花14小时搭乘这次列车回家，直接抵达家门口的花园站。

于是，我开始了我的长达14小时的旅行。北京西-湛江的列车水牌如今已经换成了贴纸，贴在了每节25G客车的车身，以前的红白相间的车身已经在2015年厂修后刷成了点缀有黄色条纹的绿色，多年前的内燃机车如今更换成了HxD3D电力机车。不过，相同的是，进入列车后那种富有年代感的列车设施。我所乘坐的16号车厢似乎是没有改造过的，不同于隔壁的车厢半包的硬卧，这个车厢的硬卧是完全敞开的。也好，我能和二十年前的人们体验到相同的列车旅行，以完全满足我对长途火车旅行的体验。

安顿下来以后，我旁边铺位的旅伴操着一口带有武汉口音的普通话向我搭话。了解到我是北京大学生后，他向我透露了他曾供职于武汉大学，现已退休的身份。于是，我们开始攀谈。

这种攀谈，实际上很容易演化为长者的演讲。老者的表达欲望总是很强的。这位老者首先对我进行劝学，他表示考研究生是必要的，并向我罗列了许多他的亲戚朋友考研后成功的例子。虽然我很好奇他子女的情况以及他对他子女情况避而不谈的原因，我终究是没有向他询问这个问题。我表现出很赞同的样子，并且对当今社会大学生沉迷于娱乐而荒废学业的例子大加批判，全然忘记我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老先生十分受用，开始感叹如今高等教育的悲惨现状。他表示老教授大多无力研究，领着退休工资回家养老居多；中年教授大多为了课题和论文而焦头烂额，管学生的时间也不多；年轻教授有些又很摆烂，上课把PPT念完了就走人。于是得出结论，大学生需要自学和自律。在此之后，老先生又对我进行了劝学。我听得厌烦，虽然表现出赞同的样子，但已经想要岔开话题了。

于是我向老先生询问返回江城的原因。原来老先生是跟团旅游的，根据旅行社的安排，他需要乘坐这次列车返汉。 老先生向我抱怨了北京景点人山人海的景象。联想到老先生已经退休，我表示了不解。这段时间是中高考结束的日子，也是暑假刚刚开始的日子。多数学生从课业中暂时性地解脱了，虽然一段时间后他们要继续前行，但出来放松游玩也是习以为常的现象。老先生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候出游呢，退休生活理论上在暑假之外亦有空闲时间，老先生完全可以选择在那时候出游。听到我的问题，老先生顿时摆出了苦不堪言的表情。于是，我了解了孙子对于这位老人的重要性。在他的孙子上学时，他是无法脱身的。作为长辈，他要全心全意为他的孙子服务。据他所说，他的儿子和儿媳工作很忙，没有精力照顾儿子，于是，老两口担任了家务工作。老先生仿佛找到了新的可以大倒苦水的论点，表示他的儿子回家以后就会抱怨自己经历一天的工作后非常累，自己只能端出做好的饭菜让儿子吃饭。“他累，我不累吗？”老先生说到高潮，我连忙表示赞同。

独生子女这几代，父母只能将自己的目光集中在自己唯一的后代之上。于是，包办代替成了日常。在子女前行的道路上，父母也不能休息，要作为子女坚强的后盾继续前行。想到以后自己也可能变成这样，我于是表达了自己不婚不育的想法。老先生哈哈一笑，表示我的父母不可能不给我压力。在这个方面，我的父母确实对我抱有要求。今年年初，饭桌上谈到类似话题，我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以后要找个男朋友搞男同，然后，父母对我这个玩笑进行了严厉的谴责，并且表达了严重的不满。在这条道路上，如果我不想前行，或者是往父母不想看到的方向上前行，他们可能会对我施加外力，让我不得不前行吧。

列车继续前行，而老先生的演讲仍在继续。也许是他也感到厌烦了，我们休息了一段时间。我的目光注意到了另一位较为年轻的女孩。攀谈以后我惊喜地发现她居然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今年中考的她，趁着这学海中微小的空闲，暂停了自己的前行，独自一人去往了父亲打工的北京游玩。记得五年前，我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我和我的父亲坐上了开往北京的高铁，在北京游玩了近一个星期。也许我今天成为北京大学生，和那时的经历不无关系。我顿时对这个女孩产生了很强的亲切感，开始向她讲述我当年高中的经历，并对她进行了劝学。我碎碎地念叨着，将我高中三年的一些经验吐了出来。她似乎是认真地听着，时不时发出赞同的声音。老先生也表示女孩应该听取我的建议，将来才能考上一个好大学，走上传统意义上的成功。

我突然停下了劝学。我似乎在女孩面前成为了那个老先生，讲述着我前行道路上那些或有用或无用的道理。在老先生对我进行劝学后，我就会一改懒散的作风，天天去经管楼自习吗？很难的了。前行的道路也只能靠自己走。或许有些人会推你一把，让你在前行的路上轻松一点；或许有些人会谈谈自己前行的经验，排除你前行路上的一些障碍。但显而易见的是，人是有主观能动性的，是否前行，怎样前行，也只能是自己决定的吧。

窗外夜色渐浓。为了完成运输的使命，这列国铁南宁局担当的K157次列车仍在京广线上前行。列车司机按照预定的运行图让这列车准点到达沿途各站，但是，这列车半路上机破不动了，司机也没有办法吧，我这样想。

于是，这次车在漯河站机破了，延迟了近一小时才发车。